【绪亮】你的背包(三)

方绪*俞亮,主俞亮视角。


9.

我有时跟洪秀英聊起小时候,他会羡慕我,“你妈妈竟然从来不逼你打谱?天呐,我小时候要是背错了定式,妈妈总会拿竹板打我手心,叫我记牢点,还说中国的小孩都是这样被父母教训的。”

我也很好奇:“既然那么痛苦,为什么你还要继续学围棋呢?”

他眨巴着眼睛:“不知道,痛的时候是真痛,也想再也不下了,可是,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棋盘边去,手也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拿棋子…”

“你是被围棋选中的人。”我为他下了定语,“我也是。所以不需要妈妈打手心。”

他“阿咧咧”地叫起来:“俞亮你真是臭屁得令人讨厌!”

 

虽然口口声声叫着讨厌,但是他却说服了宿管老师把我调到了他的房间——因为他是被“石佛”发掘的天才,可以独享一间宿舍。

搬进去的那天,他假装极不情愿地丢过来一把钥匙:“呐,输给你的,我说话算话!”

我接过来,“这里也不见得好到哪里,我只是不想再跟那三个会打呼噜的家伙住,希望有个清净的房间而已,可没有要求调到你的宿舍。”

“喂喂,你别不识好歹,”洪秀英睁圆了眼,“要不是我说情,刚进棋院的院生有谁能住两人间?而且是和我这样的围棋天才同一房间?”

看着他昂得高高的头,一脸的嫌弃,我忍不住笑了。

“来来,上次输了算我大意,今天再来一盘,我不信赢不了!”洪秀英撸起袖子,开始摆起棋盘。

“至少让我先整理下床铺吧…”我很无奈。

“床铺晚点整理有什么关系,要是你赢了,我给你整理!”

讨厌内务的我大喜:“一言为定!”

 

洪秀英算是我在韩国棋院认识的第一个可称得上朋友的人,也许也是唯一一个。

他年纪比我还小一点,学棋的时间也不算长,但棋感非常好。也许因为少年成名,也许因为曾得石佛青睐有加,性格非常高傲自大,喜欢放狠话,胜了固然趾高气昂,败了却也要逞凶斗狠地来几句“今天状态不好,下次叫你死得很难看”之类的,嚣张得很明显。

是棋院里很惹人讨厌的家伙,只因为棋力强,胜多输少,大家拿他无可奈何而已。

 

为什么我和洪秀英成为了朋友?他说是因为我们都很讨人厌,他只是嘴快不饶人,我却是是高冷不理人,我冲他翻了个白眼,是因为只有我能容忍你的自大和话唠吧。

 

师兄也好奇,“那天究竟是谁整理的床铺呢?”

“你猜!”

“你笑的这么开心,看来一定是他整理的吧?”师兄笑道:“听起来这孩子有些浮夸啊,俞老师这样方正的人,小亮你又从小谦恭得体,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?”

我原本也没有多想,和他成为朋友或许只因为洪秀英是唯一输给我却对我没有敌意的人。

可是,浮夸?这个词用得我心头一震。

 

原来在师兄眼中,这些算是浮夸吗?那师兄知道,别人也是这么说他的吗?

虽然远在韩国,但围棋的圈子就这么小,棋院会让院生们复盘中韩两国赛事的棋局,而师兄的名字,在韩国棋界也是经常会被提及的棋手之一。

正而不厚,灵而不空,华丽飘逸,略失于轻浮而攻杀不足,是韩国棋坛对师兄棋风的总结。

那也罢了,或许,顶级高手对顶级高手的评判,每一个细小的瑕疵都会被挑出来评头论足。

然而围棋之外,他们津津乐道的,更多是方绪九段为人浮夸,耽于享乐,每次赛前花在挑选领带和袖扣上的时间比练棋的时间还多,以致棋艺多年停滞不前。

那,师兄,是个浮夸的人吗?


10.

也许,师兄真的是个浮夸的人。

 

围棋世界,从来不缺优秀的棋手,然而无论棋圣桑原或我父亲,再到众多棋手,无论棋风如何,对棋手的品质推崇的一向是谦虚谨慎,朴实无华,茫茫棋坛,每个人都礼貌而平淡,似乎脸上总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面纱,无味得很。

相比之下,师兄却像一颗闪亮的明星,从不掩藏他对精致华贵的偏好,他穿名牌西装,别精致的袖扣,喷浓烈的香水,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,衬衣和领带的配色永远时髦张扬。

 

棋场上,他也从不是低调的人。

小时候,父亲总骂师兄“霸道炫技”,说师兄赛场上常常把人挤兑哭了,什么“今早没吃早点,有点饿,就早点结束吧”“这步有点意思,去参加儿童杯赛大概是够用了”,更过分的一次下完给人棋盘上排了个大大的“X”……

师兄开始还顶几句,说自己只是实话实说,还说那家伙污蔑他靠师父走后门晋级所以才给他教训的云云,父亲更生气了,说他心胸狭隘,抽出戒尺打他手心,又罚他蹲马步,然后又转头教训我要引以为戒。

父亲滔滔不绝之时,师兄便在后面悄悄模拟着对方气愤又无奈、哭丧的脸,又故意龇牙咧嘴地甩着手,逗得我憋笑到颤抖,父亲看我低着头抖个不停,还以为他方才对师兄太过严厉,吓到我了,便每每叹口气,“欺人者,人必欺之;辱人者,人必辱之,方绪,你好自为之…”挥挥手,将我俩放出门去。

 

随着师兄段位不断提高,父亲的训斥慢慢少了,师兄在父亲面前也越来越谦恭有礼,棋风也努力向父亲期望的厚重严谨靠拢,父亲往往才说了一句,师兄便唯唯诺诺、连声认错,父亲也便点到为止。

妈妈为此很高兴,暗地里说总算进入和平年代了,反而我有时还怅然若失,怀念当年那个父亲口中“调皮捣蛋、肆意张扬”的师兄。

父亲听我嘀咕,摇摇头:“你真不了解你师兄…”

 

确实,父亲知道师兄不过在他面前装装样子,不过是不想揭穿罢了,就像师兄刚升上九段就满世界炫的那张明晃晃的红色跑车,在97年,在以低调著称的围棋界是多么扎眼。

父亲曾经皱过眉,“虽然大家知道你家世好,但那么多前辈包括棋院领导都没买那么好的车,你何必出这个风头呢?”

但师兄头一次没有认错,开玩笑似的糊弄父亲:“人家都说学围棋穷酸,我就想让大家看看,好好下,也是可以名利双收的。”

父亲只瞪了他一眼,“站得高了要撑得住才行。”便没再说什么。

大抵父亲对师兄也是有些溺爱在其中的吧。


11.

可是,浮夸这词用在师兄身上,我并不觉得是贬义。

甚至隐隐有些羡慕,仿佛是我做不到却期望着的自己。

 

洪秀英有时望着我,眉毛皱得要打结:“实在不明白你这样的性格,怎么会有女生喜欢呢?”

“是啊,我不爱讲话,除了围棋,也没有什么特长…自然没什么人喜欢…”我也皱起眉,受欢迎的类型,应该是师兄那样的,英俊潇洒,风流倜傥,不笑的时候气势磅礴,笑起来春风化雨,想着我有点失神,听说师兄又换了个女朋友…

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无比酸涩?

 

“对对,就是这个表情,”洪秀英做出一个抚胸欲呕的动作,“这种恶心的表情竟然被那些女生称为‘强者偶尔表露的脆弱令人无法抗拒’…”

哈?

洪秀英看我一脸茫然,气鼓鼓地甩给我一沓五颜六色的纸页:“白痴…”

什么?

低头看了看,似乎是信,打开来,云里雾里的,不知所云。

“……整天忧愁地看着你领口第一个纽扣,好希望能亲手为你扣上。”我自己扣得不好吗?

“……我好像生病了,一看到你心就跳得要蹦出去!你可要负全部责任啊!”生病了看医生,跟我什么关系?

“……我因为等待都快疯了,现在你快向我走来吧!我在庭院中间的樱花树下等你,一直等着你…”我今天好像没有和人约过棋吧?

几封信落款不一:刘熙珍、伊宝拉、朴恩彩…

都谁啊?

 

洪秀英看着看了信更加疑惑的我:“刘熙珍,脸圆圆那个,伊宝拉,前几天和你下过棋的,还有朴恩彩啊,棋院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,你不认识吗?”

“女棋手,”我思索了一下,“我只记得林智希下得还不错,杀气很重,官子也…啊?”

忽然被洪秀英往脑门敲了一下,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:“你心里就只有围棋吗?看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向你表白居然没有半点反应?!”

“嗷,那可是恩彩,”他揪住我的衣领,“要是她对我笑一笑,要我做什么都行的恩彩啊!你这是什么态度?简直无法容忍…”

“你能不能别那么夸张,”我只是没反应过来,没那么傻,“上次那个女生眼泪汪汪地看着你,你不也毫不留情地杀的她片甲不留?”

“…那可不是恩彩,”他脸扭成了苦瓜,“你会答应和她约会吗?”

“当然不会,像那些大龄的院生,无所事事地约会喝咖啡、看电影,太浪费时间了,”我摇摇头,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连吴清源棋谱集都背不下来的女生身上,“这就是他们总通不过考试的原因。”

“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让你愿意放下围棋和她一起的人吗?”洪秀英翻着白眼。“就算是石佛,也是会爱人的。”

 

能让我放下围棋的人?好像只有…

“小亮,别看棋谱了,我带你去游乐场,”那双手不由分说抢走我手上的《围棋定式大全》,拖着我出了门,抱着我坐上高高的摩天轮,“到顶的时候可以看到整个方圆市哦!是不是很厉害?”

整个方圆市看不看得到我不知道,我只看到那双闪亮的眼睛。

“等你去了韩国,也许就会忘记方圆市了,现在好好看清楚哦,那个红房子旁边就是你家,往那边再过去一点就是黑白问道…”那双修长的手指着远处,急切地想告诉我所有我应该记得的故乡,但是,我只想记住眼前的人。

“小亮,记住了吗?”

“嗯,可是,我走了师兄会忘记我吗?”我的心跳得好厉害。那是我最接近放弃韩国之行的一刻。

“当然不会啦,”师兄笑得温柔极了,“我等着你回来,再看看方圆市变成什么样!”

师兄,你还在等我吗?


12.

“俞亮欧巴,不可以再考虑考虑吗?”

看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,我抱歉地鞠了一躬,“对不起,我无法答应您的要求。”

“是因为我不够可爱吗?”

“不,您很可爱,也很有魅力,”我说的是实话,可惜,“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,所以很抱歉。”

“那欧巴喜欢的人是谁呢?”那双眼睛涌上了泪水。

“他是…”一位非常优秀的棋手?不,一个美好又温柔的人,不,不止于此,“值得我一生追随的人。”我握住了手。

“喔…”女孩子的泪珠滚落了下去,“她一定非常美丽可爱…”

“对,在我心里,他就是世界上最美丽可爱的…”我递过纸巾,“您也一定会成为某人心中最美丽可爱的人的!”

女孩沾着泪水的脸笑了笑,挥手再见:“谢谢你的安慰,现在我要回去大哭一场了!”

 

我从善如流地离开,身后一阵清风吹过,满树的樱花落了一地。

快六年了,也许我也该回去了。

 

我最近开始研究白子虬,韩国对古棋谱的收集很重视,棋院的老师有时也会让大家研讨,在那些古老的定式中,我感受到同样咄咄逼人的杀气,和时光的棋风如出一辙。

犀利,但,不是无解的,围棋规则的变化,让那些杀招呈现出了漏洞。如果,时光还是那个时光,现在的我,也许可以一战。

 

更重要的是,我想看看那个世界上最美丽可爱的,我的兄长,我的老师,我钦慕的人…也许只能一生追随无法靠近的人!

我再也无法忍受只从电话中听到他的声音。

这时,我就无比怨恨自己的身份,父亲不愿意韩国棋院知道我是他的儿子,不仅自己不肯来看我,也不允许任何中国棋界的人们来看我,师兄,自然也不例外。

也许距离会让人变得陌生,渐渐地,师兄的电话少了,有时我打给他,会听到那边嘈杂的声响,他总会快速掐掉,然后过一会儿回过来:“小亮,有事吗?有什么缺的吗?想要什么就跟师兄说,千万别客气。”

我缺的,是师兄啊。可是我不能说。

 

我很想问问他,还爱围棋吗?还在等我吗?为什么,为什么听到的是你一次次退出比赛的消息,是你一次次应酬醉酒的消息,是你一次次带着不同女生出入的消息…

 

我当然不奢望师兄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情感,我甚至不能像那些女孩一样对他诉说心意。

“师兄,你很忙吗?上周的棋圣战资格赛听说你没报名?围甲也没去?”我只能宛转地问。

“嗯…师兄在忙一件大事,”对面的声音疲惫而兴奋,“但是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,呵呵…小亮可以期待一下,到时候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!”

“师兄,你还好吗?我听你声音很累…”我很担忧,他在忙什么?父亲知道吗?他会怎么想,什么事能让师兄放弃下棋?

“很好,是有点累,不过,很快就要完成了。”师兄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,“小亮机票订好了吗?到时候我去接你。”

“好!”

“都六年了,小亮都不知长成什么样了?好久没看到你的照片,师母说你不肯照相…肯定很帅吧?有没有交女朋友?…”师兄自顾自地讲着。

我心里已经扭成了一团抹布,快要控制不住那些想要奔涌而出的水分。

师兄,你要是知道我对你这样龌龊的想法,还会当我是师弟吗?

“没有啦,我只希望快点成为一名和师兄一样优秀的棋手!”

“哈哈,我也还等着你跟我的正式对决呢!”谢谢师兄还记得,我又有些安慰。

“师兄,我不会让你失望的,请你…请你等等我。”

“说什么呢,小亮是我见过最有天分最努力的围棋天才,今后一定能超过师兄!”

不,我不想超过你,我只想和你一起,一起,永远一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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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orry,停了好久,一直在忙三次元的事,赶了好久还是没有赶上双节,没来得及校对,要是有错别字,敬请原谅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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